怀念饥饿,那段不堪回首的年月 到底有多难
作者:杨惰
在一个不算奢华的饭店酒足饭饱之后,大家已经对桌子上的东西是否是绿色食品的争论土崩瓦解了。老李拿牙签剔着牙缝里的肉沫,剔出来后,咂巴咂巴又咽下去。我深为这哥们的节俭精神所感动。看看桌子上剩下那么多的剩菜,又觉得浪费是多么的耻。想想美帝那些流浪街头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们还饿着肚子,突然有些感慨。高声问了个包括我在内,都感觉堪称难度极大的问题:
“|喂,你们有谁遇到过因为没有东西吃而饿肚子的事儿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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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句话问傻了在座那几位哥们,他们眨巴着眼睛,沉浸到了他们还穿开裆裤的那些岁月里。隔了会儿,吕圆儿气势汹汹地问:“这话题谁出的?”
这家伙已经为我的这问题想糊涂了,三分钟后已经忘了提问题的人是谁了。
我举起手回答说:“是我。”
吕圆儿:“那你说,你有过吗?”
说实话,我已经在想了。甚至想到了我穿开裆裤的时候,爸爸妈妈出门走亲戚,我和爷爷在家和玉米面儿在鏊子上烙饼子的事儿、想起了三年级时我自己挂烂裤裆自己缝的事儿、想起了书包里装一个鸡蛋去换作业本,把鸡蛋坐烂到书包里被妈妈拿着缝衣针审讯的事儿……。我不得不把头摇的波浪鼓似的说没有。
老方说了句:“我老婆一星期不在家,我一天只吃两顿饭……。”
“去,这能算事儿吗?”我打断他。
“有时候一顿。”他想表达饿的感觉,可我们不谋而合地认为他想借这点小事儿秀一下。
“一天不吃一口饭也不稀罕,人懒不想做,出去又怕花钱。这要能算事儿,我吕圆能写部四百万字的长篇小说出来。”吕圆把我们想说的都说了,老方脸一耷拉,剔牙去了。
只有一个人一下没有说话,大家把目光聚集在老梁身上。这可不是这家伙的一惯风格。我抄起地上一个酒瓶,当话筒送到了老梁的嘴巴处:“各位观众晚上好。本期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》,我们请来了的嘉宾是老梁。老梁先生,请问你曾经因为食物短缺饿过肚子吗?……”
老梁抓过酒瓶子扔到了墙角儿,面色之凝重,不亚于葬礼上的司仪。
大家肃然,配合他的表情竭力装出十分的悲痛。根据我们数年的交情经验,这哥们一定能讲出一个悲壮的饥饿故事。
“我本家有一个叔叔,大食堂的时候,常吃不饱。整天饿的走路都没了力气,更别说干活。后来,大食堂开不起来了,人们开始吃牲口吃的东西。把麦秸磨成面,掺点儿高粱面蒸麦秸馍。那玩意死难吃,吃完消化不了,还拉不出来。有些地方关伙关的早,折人的事儿时有耳闻。你们知道我叔叔饿成什么样吗?”
对于那些遥远年代的遥远传闻,大家都没有体验,我们表现得相当麻木。
“有一次他上茅房,看见驻队干事拉的一坨屎。那个人不管怎么说算是上头排来的,可能还能吃到红薯之类的东西吧,拉的屎光润油亮。我叔叔就盯着那坨屎,看了整整二个多小时……”
老梁眼睛里扑闪着泪花。
虽然下文还没有出来,但想像那情景已经使我们忍不住要笑了。可看到老梁的表情,我们只得装出一幅同情的样子。
吕圆儿哭丧着脸,嘴角却掖着一丝隐忍的微笑。那表情看似难过,其时很痛苦。
老方双手捂着脸,只露着一双眼,表情不好判断。
老李把头儿扭到一边,嘴咬着牙签,只给我看小半边脸。
我在瞄过他们的表情之后,重新把头低到只让他们看到鼻子的角度,表示我对老梁故事的尊重。
“他最后…终于没吃……。”
这家伙的“终于”二字用的也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,我再也忍不住了,“嗷”地一声,把头扭到一边,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嘴捂上了。隐忍不住的是类似于“哽咽”的声音。
我听到其它的哥们也有类似的表现。
老梁的故事还在继续,他继续的原因可能是感觉我们“哭”的还不算过份。
“…后来我们公社的大食堂也停了。树皮树叶草根能吃的东西人们都吃了,保命。我们家还算幸运,我老爹在学校里墙角里找到了一堆发霉的红薯叶,算是保住了我一家老少七口人的命。”
“再后来呢?”吕圆儿用笑出眼泪的双眼望着老梁,低沉地问。
“再后来刘少奇在一次中央常委会议上提出了每家分几分救命田提议,提议通过,那段可怕的历史就过去了。”老梁的情绪比刚才轻松多了。
大伙沉默着坐了一小会儿。吕圆儿开口道:“昨日象那东流水,离我远去不回头。这里我最小,体会最少。为过去的前辈们致敬,今天晚上这单我买了。”
他叫来服务员买了单。
大家出了饭店,在坐车离开前,吕园儿一本正经问老梁:“梁工,他真的‘终于没吃’?”
大伙再也忍不住了,笑倒在马路边上。


